本文作者：祝东风
首发公众号：东风妹妹
《演员请就位2》大概是今年最商业化的节目，明明有那么多演技派，上热搜的却都是些毫无营养的鸡飞狗跳。评委撕演员，演员撕评委，评委互撕，演员互撕，演员退赛，评委退赛……总之，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，它都有，就差把“只要热度”和“只要流量”打在公屏上了。果不其然，最新的一期，又被撕上热搜——陈凯歌导演的《宝贝儿》。点进去之前我还在想，嗯，上周的热搜是尔冬升把郭敬明骂哭，这周就轮到陈凯歌了，这节目还真是雨露均沾啊。但看完《宝贝儿》的片段后，我内心的戏谑劲没了，只有愤怒。胡杏儿饰演的失独妈妈贾倩，在12岁的儿子因车祸去世后，跟丈夫离婚。在张远的酒吧里，成了一名酒托，以相亲的方式，骗人过来喝酒，收益与张远四六分。长久的空虚和寂寞，让她想通过代孕的方式，再得到一个孩子。张远的女朋友姗姗，与他发生一夜情后，消失了三个月。再回来找他时，已怀有身孕。张远很爱姗姗，没有过多追问她消失的事，并想当然地认为她腹中的孩子就是自己的。姗姗怀胎九月，渐渐和孩子产生了感情，不愿将孩子给中介。中介直接找上门来，跟张远挑明了一切，张远在大惊大悲之余，向姗姗表示，我爱你，你把孩子生下来还给别人，我们就结婚。最后，姗姗生下孩子，在撕心裂肺的不舍与痛哭中，将孩子给了买方贾倩。虽然节目组在被痛骂后，“马后炮”地表示，这个短剧旨在打击代孕。但是抱歉，温暖和谐的大结局，整个剧本的轻重缓急、布局谋篇，只让我看到了“甜甜”的爱情，和失独母亲重新拥有孩子的喜悦。
所以，观众对节目组的解释是不买单的，人民法院报更是在深夜，特别出来发微博强调，代孕是违法的。
一看事情闹大了，制片人员赶忙出来澄清，原片中，警察最后把胡杏儿带走了。放映出来的版本不是导演本意，而是节目删减的锅。
事到如今，这到底是谁的责任，谁的主意，已经成了罗生门。但它能够出现在屏幕上，至少说明参与其中的每个人，对最后版本都是基本接受的，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。不然，要是能想到竟然会被人民法院报公开点名，我不相信它还会被放出来。无论陈凯歌的原意是什么，毫无疑问，这个版本给市场和观众，都做了个极其错误的示范。代孕的矛盾冲突被弱化了，违法后果更是直接就没了，不管是买方，还是中介，都没有得到法律的制裁。中介在上门讨要孩子未果后，再也没有出现；而买方胡杏儿，最后则抱着孩子，声泪俱下地对代孕当事人说“谢谢你们”。这个短片还有个非常讨巧的地方在于，饰演买方的是胡杏儿。胡杏儿的演技自不必说，年龄又合适，代入感很强。她把一个失独，且跟丈夫离婚女性的孤独与无助，对孩子极致的思念和自责都演了出来。尤其是中间那段和丈夫的争吵，她推搡丈夫几下后，重重地抽自己耳光，隔着屏幕都觉得疼。所以也有观众在说，对于那些失独家庭，或者同性恋群体而言，代孕是不得已的选择啊。我一直觉得这个说法很吊诡，儿童福利院有那么多孩子，各个年龄段的、不同性别不同长相的都有，如果真心喜欢孩子，为什么不去领养，非要买卖呢？如果说担心领养的孩子，会有这样那样的隐患，难道代孕来的孩子，就不是一颗定时炸弹吗？那个生母势必这辈子守口如瓶、永远消失、没有纠纷吗？孩子长大懂事后，真就能保证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吗？知道后一定没有任何过激反应吗？如果是出于血缘的考量则更加奇怪，因为代孕来的孩子，最多也只有伴侣其中一方的血脉，在这个问题上，相较于从福利院领养孩子，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？放着合法透明，甚至还具有社会公益性的行为不做，偏偏要走非法的黑渠，图什么呢？
相关评论中，多数人都在指责陈凯歌，还有少数人在帮陈凯歌说话。但其中，有一条留言，让我觉得特别刺眼：“代孕女性多为底层女性，我不会成为她们，我为什么要跟她们共情？”
字里行间也暗示着，自己是能接受代孕的，而且，她所站的立场，似乎是“买方”。诚然，她说对了一半，代孕一旦合法，对于底层女性的伤害简直是无法想象的。微博博主@川A1234567指出，早有记者深入报道过代孕村，代孕女性群体的大多数，是已婚已育的底层女性。她们在完成为夫家传宗接代的任务后，子宫也成了新型劳动力，以“创收”为目的，被迫帮他人继续传宗接代。
也可以想见，那些出生于重男轻女家庭的女孩，以后为哥哥弟弟们牺牲的路径又多了一条。从原生家庭到自己的小家，似乎都张着两口不知餍足的大嘴。就在大前天，腾讯新闻刚刚报道了一则消息：北京外国语大学的硕士研究生，离家出走，靠代孕谋生。利益驱使下，缺钱的成年人，懵懂的未成年人，都可能自觉或不自觉地成为黑产的一环。她们往往只注意到被新闻放大的代孕收益，却没有深入了解过，这个事情，对身体的伤害有多大！往体内移植受精卵之前，代孕妈妈需要注射黄体酮，让子宫充血，内膜增厚，来抑制妊娠子宫的活动，使受精卵植入后产生胎盘。为保证“试管婴儿”的成功率，医院还会往代孕妈妈的子宫内，移植多个胚胎。但，多胎发生率高了，妊娠合并症也来了。代孕妈妈患心脏病、糖尿病、肝炎等疾病的风险，都将大于普通孕妇。由此产生的一系列后遗症，并不会随着妊娠结束而消失，有些损害将是永久性的。还不说移植入宫腔的胚胎，有可能流入输卵管内，发生宫外孕。如果代孕妈妈出了意外，根据现有的黑中介合同来看，赔偿数额在5万到10万不等。
更何况，当一个东西有了市场，它就不再是主观可控的。一旦代孕合法，就会有很多人通过非法手段来干合法的事，比如卖妻卖女来代孕，甚至拐卖妇女做代孕。因为，市场是有质量评估和价格体系的，好的卵子，好的精子，就意味着更强的竞争力。《资本论》里有这样一句话：“资本只要有50%的利润，就会引起积极的冒险，如果有了100%的利润，就会使人不惜甘冒法律的风险，有了300%的利润，就使人甘愿犯罪，甚至冒绞首的风险。”到那时候，学历高、智商高、被认为有着良好基因的女生，反而会成为更多双眼睛盯上的猎物。
所以，放弃高高在上的优越感，不要觉得，坏事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，更不要觉得，认知闭塞、社会地位低下的女人才会遭那样的罪，就该受那样的苦。你如何定义自己并不重要，买方和中介如何定义你才重要。女人已经不是女人，而是行走的子宫，是活脱脱的生育工具，是造钱机器。因此，不要再说出“我无法与底层女性共情”一类的话了，女性本身，就是命运共同体。而且，正是因为现在国家的管控，代孕市场供需不足，因此代孕价格高昂，可一旦放开呢？代孕还会这么贵吗？女人的子宫还有那么值钱吗？供过于求的时候，无论身为女性还是母亲，那是真真正正一点点作为人的尊严都没有了。女性的社会地位会迎来更加剧烈的打压，女性的生理付出将会愈发的廉价。
再往深了说，代孕合法，牺牲的根本就不只女性，而是所有参与其中的低位者。富人阶层，可以买最优质基因结合下的孩子；中产阶级，可以买到相对较好的孩子；再到小康，再到温饱，再到……怪奇畸形的状况，又将成为资本下的新兴产物，但依旧遵循着弱肉强食的那套逻辑。到底要经历多少事情，多少角度的毒打，才能自我阻断那只将自己推下悬崖的手？我们都只不过是社会机器中的一个零部件而已。当产线开始嗜血，每个人都会不可避免地被锈蚀，被倾轧，最终遭殃。能抵抗资本力量的，绝不是更强的资本力量，或是对资本力量的漠视。前者根本就是个伪命题，因为永远会有更强的资本力量；后者更是妄言，当前的社会结构，每个人都被资本的风裹挟着朝前走，根本不是漠视就能抽身事外的。资本唯一的敌人，唯一能战胜资本的，是这个社会的底线，是所有人共同固守的公序良俗，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有所为有所不为，是人对生命最起码的共情和尊重。代孕行为中，买方付的钱，不仅包括了代孕妈妈的“辛苦费”，也包含了买孩子的钱。一颗腹中的受精卵，早在最原始的状态下就被明码标价，接受这一套游戏规则，是我们对人类本身彻头彻尾的亵渎与糟践。卢梭说，“人生而自由，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”，我们常注目于后半句受制于枷锁的无奈，却不曾想前半句，我们生来是有自由的预设的，是有不妥协的余地的，是有抗拒莫名状况的力量的。女性意识的觉醒，绝不是女性自身的事，受益的也绝不仅仅只有女性。社会语境内事不关己，高高挂起的冷漠，和自以为是的自得，只会破坏整个生态的平衡，最终害了所有人。如此想来，陈凯歌的《宝贝儿》，未必全然糟糕，至少它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社会性的思考题。而且，让人欣慰的是，从已有的大众反应来看，我们交出的答卷，似乎还不赖。
一个叫陶崇园的研究生，自杀了，生前导师让他买菜、做饭、喊爸爸……